5月的京城,槐花開得正盛,馥鬱的甜香裡卻裹著化不開的黏膩。
東王莊大雜院外的青石板路如同鏡麵般反射著月光,牆角青苔在雨季後瘋長,給班駁的磚牆添了層暗綠色的黴斑。
調查部E隊五名組員隱在胡同陰影裡,嶄新的防彈衣,粗帆布磨得脖頸位置發紅,汗液順著脖頸流淌下去,有些火辣辣的,最後順著脊背滑進褲腰,在悶熱的布料間凝成濕熱的水痕。
E組負責人,行動三處小組長,周正國摘下耳機,身著防彈衣,加上內心的燥熱,汗漬已經在後背暈開深褐色的鹽花。
這次他們小組負責的目標,比許樂他們那邊就容易多了,陣仗也沒沈老板那邊來的大,他們的任務目標,石景山鋼鐵廠行政處科員蔡叢升。
借著整理技術檔案的便利,將新型國外引進的高爐冶煉資料泄露可能泄露給了境外勢力。
這些數據一旦被泄密,可能威脅到整個重工業體係的安全,身為行政部門人員,不應該不清楚,但他還是出賣了鋼廠,出賣了國家。
此刻目標就藏在眼前巷子深處的14號大雜院中,根據情報分析,這位蔡叢升,沒有反偵察能力,應該是剛叛變不久。
時間倉促,情報處並未提供更全麵的資料,是否攜有武器,並不清楚,因為隻有一個人,行動危險係數定為較低,五名行動人員,已經算是高配了。
主要,還是因為東王莊這裡的交通環境十分複雜,許多個大雜院,組成了一個堪比幾十年後城中村的地方,一旦逃竄,還真不好找。
“檢查裝備~!”周正國壓低聲音,打開了手槍保險,重新插回了快拔槍套中。
行動人員無聲地活動手腕,槍支與金屬器械碰撞出細碎聲響。
破門員將破門錘放在地上,往掌心吐了兩口吐沫,這把特製的錘子表麵還留著上次執行任務砸開重物的痕跡。
通訊兵調試著步話機的天線高度,天線在槐樹枝葉間若隱若現,沙沙的電流聲混著蟬鳴,在凝滯的空氣裡格外刺耳。
人多有人多的打法,人少有人少的方法。
等小組成員全都準備就緒後,周正國蹲在地上,把地圖鋪開,手中打著手電筒,交代起了這次的行動安排。
地圖上,畫上紅圈的區域,就是周正國居住的大雜院,裡麵不說魚龍混雜也差不多,相比於京城東西兩邊的四合院,京城南北居住的,都是平民,生活水平,都在平均線以下,導致的居住條件很差。
稍微有空地的地方,都被搭上了棚子,蓋上了屋子,私搭亂建現象,十分嚴重,可能某一處連接的房屋縫隙,或者堆著柴火的垛子,就能翻牆過人。
“我和老張走正門,四號堵住後麵,三號,爬到西邊圍牆,盯著點東邊蔡家的房頂,儘量活捉為主,按照他的級彆,是不配槍的,但也不能掉以輕心,可能持有武器~!”
手電筒的光斑,在地圖上滑動,幾位行動人員,緊盯著地圖,記下了自己安排的位置。
青石板,葡萄架,淩亂的電線和還有伸手就能夠著的磚瓦,任務交代完畢,看著巷子裡的複雜淩亂的建築群,周正國深深歎了一口氣,這情況,還不如在廠裡,就把人給抓了呢!
但上級為了避免節外生枝,統一行動,要求做到一網打儘,也隻能說硬著頭皮上了,至少,他們這個小組,最該擔心的,隻是對方會利用環境跑了,而不是像其他攻堅小組,那是真有隨時犧牲的風險。
“開始行動~!”
蟬鳴驟停的瞬間,空氣仿佛凝固成塊。
老張攥著破門錘的手掌沁出冷汗,金屬握柄在暮色裡泛著冷光。
解放鞋的膠底碾過青石板上的槐花,簌簌聲響驚得牆根野貓弓起脊背,竄進堆滿蜂窩煤的牆角。
周正國右手持手槍,左手打著手電筒緊跟其後,光束掃過巷子裡斑駁的門牌號。
,7號、9號、11號……潮濕的黴斑在光柱裡像一張張扭曲的鬼臉。
犬吠聲從巷子深處傳來,一聲比一聲淒厲。
周正國忽然抓住老張的胳膊,手電筒的光圈猛地定在牆上——14號的藍底白字牌牌歪斜著掛在剝落的牆皮間,鐵釘上纏著半截褪色的紅布條,不知是哪家孩子過年時係的許願繩。
院子的房門緊閉著著,門縫裡漏出的檀香混著燒紙的焦糊味,在悶熱的空氣裡格外刺鼻。
“那邊好像有動靜。”
通訊兵壓低聲音,步話機的天線在他肩頭微微顫動。
周正國順著他示意的方向望去,不遠處老虎窗的窗簾無風自動,隱約可見窗簾後晃動的黑影,不知道是聽見動靜看熱鬨的,還是堤防來小偷的。
他做了個手勢,隊員們立即約定的位置散開,防彈衣摩擦的沙沙聲與犬吠聲交織在一起。
老張將破門錘抵在腰間,後槽牙咬得發酸。
他親眼見過蔡叢升的照片,看起來文文弱弱的書生模樣,怎麼也讓人聯想不到這是個出賣國家機密的叛徒。
這麼多年,可以說見過形形色色的魑魅魍魎,好好的一個鋼廠行政乾部,不說前途無量,但也不會缺衣少食,何必走上這條不歸路。
此刻他盯著虛掩的雕花門,突然想起許樂曾破開過的藏匿的保險櫃,保險櫃裡整整齊齊碼著的,也是各式記錄著重要文件。
“準備!”
周正國的聲音像繃緊的弓弦。
老張深吸一口氣,掄起破門錘的瞬間,隔壁拐彎抹角的巷子裡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。
所有人的槍口瞬間轉向聲源,卻見是個手裡拎著搪瓷痰盂的老太太,白發淩亂地貼在額角,看著全副武裝的幾人,嚇得踉蹌倒退了兩步,手中的痰盂掉落在了地麵,發出了叮鈴當啷的聲響。
“後生,你們這是?”
周正國瞳孔驟縮,這番動靜著實不小,不知道有沒有驚動大雜院裡的蔡叢升,也沒心思和功夫去回答老太太的話。
“破門!”周正國大吼一聲,老張的破門錘已經重重砸在門軸上。
腐朽的木頭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,門板轟然倒地的刹那,周正國踩著門板閃身進院內,手電筒的光束如利劍刺破昏暗。
一人迅速翻上了四合院的圍牆上,身輕如燕,手中抱著五六衝,到達位置後,槍口直接瞄準對麵蔡叢升居住房屋的屋頂。
另一人如同身手敏捷的大狸,腳掌落地的聲音,異常的沉重,此時也顧不上暴露的風險了,先把通往後麵的路給堵住才是應當做的事。
“什麼人?”
“怎麼回事,怎麼這麼大動靜,拆房呐~?”
破門聲,加上院門轟然倒塌的聲音,吵醒了不少大雜院裡的住戶,家家戶戶都亮起了燈。
話音未落,倒座房的門“吱呀”一聲開了,裹著碎花棉被的大姐懷裡還抱著繈褓,昏黃的光暈中,孩子被破門聲嚇得哇哇大哭。
老張舉著破門錘擋在周正國身前,防彈衣上還沾著木屑。
院子口湧來更多人影,赤腳的漢子拎著竹掃帚,披衣的老太太攥著銅臉盆,吵嚷聲與犬吠聲攪成一團。
“都彆過來!”
周正國朝天鳴槍示警,槍聲撕破夜空,人群瞬間僵在原地,唯有槐花簌簌落在眾人肩頭。
“公安人員執行任務!無關人員立刻回屋!”
通訊兵趁機維持秩序,一手持槍警戒,一手揮動,驅趕著不明真相的群眾,抓緊回家待著。
唯一沒有亮燈,也沒有開門的蔡家,安靜的,仿佛壓根沒有聽見院子裡的動靜,黑黢黢的屋內,仿佛一個黑洞一般,吸收了所有的光源。
老張邁步向前,手中的破門錘掄動,蔡家的房間大門,和院門一樣,轟然倒塌。
跟鵪鶉一樣,跑回屋子的街坊鄰居們,扒著門框門縫,看著這些凶巴巴的公安同誌,直奔蔡家屋內,一個個頓時瞠目結舌。
屋內十分寂靜,沒有劈裡啪啦的交火,也沒有人員反抗,搏鬥所發生的碰撞聲,安靜的有些嚇人。
不一會兒,燈亮後,一臉晦氣的周正國,皺著眉頭,從屋內走了出來,通訊員此時的神情,也有些麻爪。
“怎麼就死了呢?”
“你問我,我問誰去,抓緊彙報吧~!”
周正國擦了一把頭上的汗珠,一屁股坐在了門口的磚頭上,招呼牆上的人可以下來了。
“E組彙報,抓捕人員,蔡叢升死了,死在床上,身上沒有致命傷,也沒有掙紮的跡象,家裡的孩子不見蹤影~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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