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夜。
與往年不同，今年的大年三十，京城的夜晚仿佛並沒有人放爆竹。
準確來說，沒有大規模，偶爾還是能聽到一些，零零散散的爆竹聲，像是小孩子在放小鞭。
棒梗並沒有睡覺，靜靜趴在玻璃窗戶上，黑黢黢的眼珠，盯著窗戶外頭，皚皚白雪反射著月光，相比於屋內，甚至還亮堂一些。
口中噴出的熱氣，在玻璃窗上凝結成一團霧蒙蒙的水珠，大年三十意味著什麼，他比孤兒院的孩子要懂，而且更深刻。
大年三十要放爆竹，帶著兩個妹妹在院子裡到處瘋。
要一家團聚在桌子前，吃著鍋裡現撈出來的，熱騰騰的水餃。
要向長輩磕頭，然後拿到壓歲錢，大頭被母親拿走，但還有幾分錢到一毛錢可以去供銷社買糖。
能穿上新衣服，新鞋子，各家各戶拜年，嘴巴甜一些，也能拿到紅包。
意味守歲，意味著著在大人眼裡，自己又長了一歲，今年，十二歲了。
然而，今天的大年三十，好像什麼都沒了。
黑黢黢的屋內，並不太了解大年三十具體要乾什麼的孩子，依舊是蓋著被子乖乖睡覺，沒有人像他這樣。
重新爬回到被窩，裡麵已經沒有熱氣，棒梗還是有些睡不著，被子有些潮氣，對他來說不暖和，難捂熱，而且沒有家裡的被子味道好聞。
想到家，就想到了從小長大的四合院，以及後麵的那個新家。
零時一分。
“劈裡啪啦，劈裡啪啦~！”
正在胡思亂想的棒梗，聽到外麵幾乎是同時放出的鞭炮聲，立馬一個起身，從炕上坐了起來，怔怔的看向了外頭。
窗戶外麵，不停的閃爍著鞭炮爆炸時的火光，聲音遙遙傳了過來，哪怕隔著窗戶，棒梗仿佛都嗅到了放炮時，空氣中那股特有的味道。
“哇~，哇~！”
“嗚~，嗚，媽媽，我要媽媽~！”
“爸爸，你在哪~！”
孤兒院本身什麼年齡段的孩子都有，嬰兒更是不希奇，外麵的鞭炮聲一響，屋內嚇壞的孩子們，隻能哭泣。
樓上頓時響起了腳步聲，值班的大姐們，阿姨們，一個個急躁的從樓上宿舍內跑了下來。
“不是說要彰顯決心，破舊立新，今年全都不給放鞭炮麼，怎麼還放了~？”
“不放，那還是年麼，規定是死的，人是活的，都晚上十二點了，誰會出來管~！”
工作人員急急忙忙打開了一間間教室，開始安撫起被鞭炮聲嚇壞了的孩子們，主要是哭鬨的，還有打架的。
“哎呦，咱們胡同裡那幾家就是，說不給放，但還是買了，估計藏家裡頭，下午吃完飯出來，我看他們就在綁杆子，打算放完就從窗戶收進去~！”
老師們的一邊安撫著孩子們，一邊撈著嗑，相比於這些無家可歸孩子，她們這些換了班，有家不能回的，更心酸。
“賈梗，躺下睡覺，彆一天到晚就往外跑，見不著人，十四歲後，隨你乾嘛去~！”
嬰兒啼哭的聲音隨著鞭炮結束後逐漸降低，老師們一個個房間巡查，看到棒梗還在那坐著，招呼了一聲，沒其他情況，也就離開了。
人手這塊，孤兒院一直欠缺，更何況今天過年，值班人手本來就不多，對於半大孩子投入的精力，沒法像嬰兒，幼兒那麼多。
“老師，我們有餃子吃麼？”
準備抬手關門的老師，聽到了賈梗的詢問，手臂停頓了一下，默默的關上了房門。
餃子，要肉，要細糧，條件不允許，能管上一天三頓飯都不容易了。
得，問了也白問。
重新鑽回到被窩裡，蓋上被子，棒梗本來也沒抱有太大希望，沒有算算了，大不了出去花錢吃。
從傻柱那邊偷來的七十多塊，沒剩多少了，但去吃一盤餃子的錢還是有的，但就是這些錢，花完之後該咋整。
“賈梗，我也想吃餃子~！”
“我們好久沒吃過了，是前年，還是大前年，我都記不清了~！”
年齡差不多的幾個孩子，此時也沒了睡意，睜開了眼睛翻了個身，一個個趴在炕上，竊竊私語著。
“你們吃不上，沒錢吃什麼餃子，豬肉白菜餡的知道不，那一口下去，嘴裡都是汁水~！”
“咕咚~，咕咚~！”
“咕嚕嚕嚕~！”
咽口水的聲音，伴隨著肚子消化完後，空落落的聲音，一個豬肉白菜餡的餃子，讓整間教室，一半的孩子都睡不著了。
“小特務，還白菜豬肉餡，瞧把你給能的，你家豬肉是怎麼來的~？”
“那一準是大特務送的，大特務是他媽，所以他媽被槍斃了，就送到咱們這裡來了~！”
炕中間位置，兩個半大孩子一唱一和，直接把棒梗給懟到了牆角，奚落聲，任誰都能聽出來。
“你說什麼，石頭，二蛋，你倆是不是找揍~！”
要擱之前，棒梗可能還會縮著，最近自詡，靠著便宜的吃食，拉攏了幾個人組成小團體，棒梗感覺自己又行了。
“我還真就不信了呢，來，衝你虎爺爺身上來，看看誰慫，誰是孫子，跟誰顯擺呢~！”
“哎呦，也就趕上了新國家了，講道理，不然你這小特務，早就跟著打了靶子，大特務養出來的小特務，忒~！”
“還有你們幾個，彆以為給你給帶了點吃的，你們就跟他亂來，人家爸媽成分是特務，你們老老實實劃清界限最好，沒看老師都不喜歡他~！”
臥槽，兩個年紀稍大點的男孩，一臉狠勁的從中間炕上爬了起來，打架，更好，這小子不服輸，還喜歡挑事，看不清自己的位置，教訓教訓也好。
彆人可以不那麼理會，但小特務，想在這裡出頭，拉幫結派，那就不可能，這是敵我矛盾。
左一口小特務，右一口大特務。
不知道為什麼，棒梗想到了，母親在自己眼皮子底下，被槍斃了的場麵。
瞬間氣的渾身發抖，眼珠子都紅了，一骨碌從床上爬了起來，聲勢絲毫不弱於那倆。
“起來~！”
氣勢是不弱，但人數上明顯少了，對方還比自己高半個頭，之前已經在兩人手中吃過虧的棒梗，踢了踢自己旁邊，投喂過的同伴。
然而，此時，那些同夥，一個個成了啞巴，把腦袋悶進了被子中，哪怕棒梗踹了兩腳，都沒絲毫動靜。
不知道是被那兩位孩子頭給說服，還是因為，不想被老師給討厭。
“我跟你們拚了~！”
到底還是孤家寡人，眼看這一遭逃不出去，棒梗豁出去了，哪怕知道打不贏，也衝了上去。
紛亂中，枕頭，被子，脫下來的棉襖，都成了武器。
然後，不知道從哪裡飛出來很多票券。
“我的錢……！”
一聲淒厲的嘶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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